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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常常看到我的身边正在进行着一场葬礼,我慢慢的去靠近它,然后我看到在这场葬礼中,我就成了主角。
而许多的时候,我真想躺在一口敞着的棺材里,然后在别人的肩上向着坟墓缓缓移动。
(二)# s7 c( ]1 n# Q5 c' |
可是现在,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另一场正在进行的葬礼,葬礼中堂伯是主角。堂伯的葬礼在远处我所熟悉的场景里进行着。即使我站在一座小城的角落里,眺望着南边的天空,也能清楚的看到一场葬礼在亲人们的奔波中,渐渐展开。我知道,这场正在进行的葬礼中,有我和无我,堂伯的葬礼都会按照既定的方式进行下去,堂伯的尸体都会以业已形成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然后就像我十多年前的父亲一样,孤零零的躺在一块土地的中央,任凭风吹和日晒。想到孤零零的父亲,我对自己说,我得再看堂伯一眼,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哪怕他的脸上没了笑容,我也要再看他一眼,我知道他的身上有着我父亲的影子。我的父亲如今已孤零零的躺在一块土地上许多年,我常常在一座小城的角落里望着南边的天空,孤零零了许多年。现在我想,只要我再看上堂伯一眼,然后当我在一座小城的角落里眺望他的时候,或者在经过他躺着的地方时,也不至于心里空落落的无依无靠。就像我现在经过父亲的坟地的时候,一直想不起来十几年前,我的父亲是带着怎样的表情离开我们的。而现在有关他的微笑,在我的大脑里模糊一片,以致于我现在想起他时,心里就空落落的。于是,我对自己说,再看堂伯一眼,或许就能找到父亲脸上的微笑和离开我们时的表情。然后当我在眺望着他的时候,才会有了依靠,才会把对他的思念之情一点一点的表达出来。
我一遍一遍地催促自己,回到老家去,回到老家去,在一场正在进行的葬礼上,为堂伯送行。尽管我急切的想走近堂伯,可是我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堂伯去世了”这个句子。我多么希望有谁能拉我一把,牵着我的手走进一个农家小院,走进小院里正在进行的葬礼中。我想,我的妻子不行,我的儿子也不行,他们都太瘦弱,他们扛不动我肩头上那根抬着棺材的木椽。我只看见我们弟兄们的肩上都扛起了一根木椽,木椽上堂伯沉重的棺材在缓缓移动。
当我从送走我的父亲那一刻起,我的肩上仿佛就扛着一根木椽和木椽上的棺材,它们在我随着我缓缓移动。
(三)
我走过了堂伯常走的小路,走进了堂伯家的大门。现在,我正站在摆放了堂伯灵堂的院子里,四处张望。院子里空落落的一片,无论我怎样看着它,我都无法将我身上的“空落落”抖落掉。十几年前,当我的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把一把的揪着院子里的荒草,荒草揪完了,我还想让手里再抓点什么,抓着抓着,我就抓到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我抓着自己的手站在院子里,我看见自家的院子很大很辽阔。一看到很大很辽阔的院子,我就想摸一摸近处的什么,摸着摸着,我只摸到了一根木椽,木椽上绑着父亲的棺材。我的心一下子就跌落在很大很辽阔的院子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我跌落的东西,找到后来,我竟忘记了自己要找什么。现在,当我站在堂伯家的院子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要找的竟是无法抖落的空落落的东西。) B/ D1 w4 e8 s/ f! p: L4 v W! O
堂伯家的院子里有许多我熟悉的面孔,他们在我周围晃动着。我张望着院子,似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像我一样的显出悲戚来,也没有因为这是葬礼而显出应有的庄重来 ,他们任意地走动,任意地说着话。甚至打情骂俏,低低的笑骂声从厨房那边传过来,从堂伯的灵堂前传过来,在我白色的外衣上反弹了回去。我不知道我的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我也不愿意去猜测,我只愿双膝着地,跪在堂伯的灵堂前。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尊重和留恋。
在院子里,我不经意间就能看到堂伯的遗像,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微笑,跟躺在棺材里的他的脸上的表情一样坦然,他似乎没有感到离开这个世界的痛苦。我想,也许此时,他躺在棺材里,正等着我们弟兄几人扛上木椽送他上路,他也许想早早地离开这里,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然后很坦然的去面对他的另一种生活,就像他留给我们的表情一样的淡定和从容。但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送他上路的时候。现在,他只有躺在棺材里,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跪在他的灵位前焚香烧纸,看着他们洒一点淡酒祭奠他。然后等所有的人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兄弟几人才会抬起他的棺材,缓缓移动。那一刻,我想他肯定是坦然的,脸上表情肯定是淡定和从容的。, R0 B5 Q1 {0 r$ _8 t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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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我的父亲离去时的坦然和留在他脸上的淡定和从容。十几年来,每当我在一座小城的角落里向他眺望的时候,或者在经过他坟头的时候,我就希望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现在,我终于从堂伯的脸上看到了父亲离去时留在他脸上的淡定和从容。我想问问父亲,他怎么会把这种表情留给了我们。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在离去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坚定,竟那样的淡定和从容。
对于疾病,对于疼痛,都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折磨,对于死亡,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是一种讳莫如深的话题。因此,没有人能看着自己慢慢死去,更不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滋味。
但是,我从父亲和堂伯的淡定与从容中,看到了死亡给他们带来的另一种意义。也许,死亡是神圣的,也许,死亡是生命形式的另一种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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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0 l& {" z" ^9 E; D9 ^; C
我在堂伯的灵位前跪下来,把一张张纸钱拿在手里,让它在不断跳跃的火苗中化为灰烬。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祭奠他,向上天祷告他的亡灵。我希望他在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能带上它们,使他更加的淡定和从容。除了这样的方式,我无法表达我对他的哀思。$ F6 M2 A2 r) o) X# x
这时候,我毫不吝啬,大把大把的纸钱被火苗吞噬干净,大火中的纸钱就像我对堂伯汹涌着的感情无法抑制。面对一滩旺盛的火焰,我同样无法抑制的是被焚烧的欲望。此刻,我多么想连我也化为灰烬。此时,即使我有一双翅膀,我也无力去飞翔,即使给我一双慧眼,我也无力去洞穿这灰烬背后的故事。我只愿双膝着地,我只愿在他离开的时候,能看到我对他的尊重和留恋。
跪下来。从十几年前我的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就一直用跪下来的方式,一一送走了我的父亲,送走了我的叔父,送走了我的祖母,送走了我的岳父。十几年来,只要我一想到他们,我就会一直看到自己跪下来。% H" x5 z2 x4 W( F% p9 x
跪下来,我得去接近自己,在心灵的空间里,一次次的审视着自己的灵魂:我该去做些什么。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只希望有一天当我躺进棺材里的时候,能够在我的脸上,多留下一些淡定和从容。: H2 {$ o! |/ w7 }# M
现在我仍然跪下来,正在送走着堂伯。我在他的灵前,洒一点淡酒,在随身而过的风中焚一瓣心香,掬一把清泪。我想,从此以后,我就会看到自己更多的跪下来的姿势,我就会因多了一次跪下来的姿势,而增多了审视自己的机会。
我能够做到淡定和从容吗?- ~5 N6 n5 U6 {+ ?- d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准备好更多的心香,当我将目光从城市的一角,望向南边的天空的时候,就会看到一缕缕清烟飘向家乡,氤氲着大地。我还要准备好更多的清泪,当清明时节,我就会看到一滴滴细雨在天空飘洒,润湿着家乡的小路。5 S, F' [ N) M*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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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一直站在一边,审视着自己。当我用跪下来的方式,送走了所有我该送走的人以后,就该轮到我的后人送我了。那时候,我就会像已经离去的或者正在离去的亲人一样,穿上后辈为我准备好的衣服,脸上盖上一张薄纸,然后我会安静的躺在一口棺材里,看着族里的年轻人在我的葬礼上任意的走,任意的说话,看着年轻的媳妇和年轻的小伙子围着厨房打情骂俏。我的灵魂会在灵堂的遗像前,看着前来为我送行的三朋四友,亲戚邻居,为我点香烧纸。
不过,我是否值得他们用跪下来的姿势送我上路?是否值得他们用一两滴淡酒祭奠我?我的脸上是否会有一些坦然,是否会把一些淡定和从容留给我的儿子,留给我的后辈们?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一次次的下跪之后,我离我的棺材也就越来越近了。有时候,我在一场葬礼中,看到棺材里的尸体,我就仿佛看到,躺在一口棺材里的是我,我正等着别人把我缓缓地送入坟墓。4 s1 Y; a, D2 D- \1 z# o9 u1 ~
当我躺在一口棺材里的时候,我会在为我送行的人吃饱喝足以后,让我的子辈们像我们弟兄一样,按照既定的方式抬着木椽和棺材,在通往我的墓地的小径上缓缓移动。
我会记住每一个为我送行的人的名字,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他们祝福。我也会为没有来为我送行的每一个人祝福,他们或许很忙,或者他们已经忘记了我的消失,或许我已经消失了,只是他们还没有听到我的消息。就像我的大嫂和我的二嫂一样,一个为了工作,一个不知道“堂伯去世了”。我也会像堂伯一样原谅那些应该为我送行却没有来的人。我知道我活着的好时候默默无闻,死后会更喜欢清净,就像躺在棺材里的堂伯和我的父亲一样安静。有些人的来与不来,似乎都不影响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过程。他们无论是记得还是忘却,都不会阻挡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脚步。不管怎样,我也一样会为他们祝福,只要他们都快乐,我也会在跨进天堂或者地狱的大门时,了无牵挂。/ ]. \: h; }2 M/ W0 m; H% Y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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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真的能做到了无牵挂吗?
了无牵挂就是一种淡定和从容,就像我的父亲,就像我的叔父,就像我的祖母,就像我的岳父。他们都是淡定和从容的,但是他们的淡定和从容,却让我多了一份牵挂。
(八)
我在堂伯的灵位前随着先生的吆喝一遍遍的起来,又一遍遍的跪下。我对着堂伯的棺材虔诚的叩头。我把我没来得及对堂伯说的话寄寓在我叩头的每一个动作中,我只愿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伏下身去,看见躺在棺材里的堂伯似乎正在站起来,他来到我身边,对我说:我刚才躺着梦见了你,七岁的你掉进了一口枯井里,枯井的下面全是死鸡烂兔,我顺着井边树上的一根绳子溜下去,抱起昏迷了的你,等我顺着绳子爬上来,井边的绳子差点磨断了。堂伯沉浸在了我七岁的那一年,此时,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正被堂伯抱着送回了家。他还对我说:在沟边我看见你家的一只羊弯着头,长长的犄角猛的撞了你一下,后来呢?我说,后来我躺在沟底,是你把我从沟底背了上来,找到了医生和我的父母,医生说要我吃点西瓜清醒一下。他说,那一年,他家地里的一个大西瓜不见了。我说,被我偷着吃了。他说,后来呢?我说,后来西瓜被我抱回了家,放在装猪草的篮子里。他说,你家的那些我编的草篮子现在还在吗?我说,篮子可能烂了。他说,烂了好,烂了就了无牵挂了。6 g% X/ j! o9 m' Z( \
能了无牵挂吗?! ?& X) B9 @0 I3 a
我一次次地叩下头去,为抱着昏迷的我的堂伯,为背起浑身是血的我的堂伯。我还为一个大西瓜,为一些装猪草的篮子,深深一拜。
我抬起头来,堂伯遗像上的那种淡定与从容中,似乎透出了微笑。
我再叩下一个头去,对着灵堂里的他,深深一拜。我知道,今天就要结束,堂伯的葬礼明天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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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要早早起来,来到他的灵堂前,烧完最后一张纸,我们就要真的送他上路了,送他到一块地里,为他下葬,然后看着他孤零零的躺在他的墓穴里。等填完最后一锹土,他就真的就与我们隔绝了。就像我的父亲,我的叔父,我的祖母,我的岳父那样与我们完全隔绝了。多年来,我一直没有他们的音讯,我一直牵挂着他们。
不过今夜,我的堂伯还没有走。今夜,我要为他守灵。我会让我的堂伯在明天走的时候,捎上我的牵挂,在另一个世界里,问候我的亲人。
可是我的问候他们能收到吗?我不知道,我知道在我送走了所有我该送走的人以后,就该别人送我走了。当我像所有的亲人那样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会一一去问候我牵挂着的已离开我的亲人。不管他们是步入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去问候他们。祝愿他们在和我一样的世界里幸福、安康。
(十)
现在,葬礼还未结束,葬礼还在继续。我知道,只要我的牵挂一天没有完结,葬礼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n* q; v: X1 W5 v
因为,有一场葬礼正在我的身边进行着,我慢慢的去靠近它,然后我看到在这场葬礼中,我成为主角。& ^- F+ o$ ^- @1 z
我仿佛就躺在一口棺材里,在向着坟墓缓缓移动。' e- y0 }/ F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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