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一个秘密，在掌心

若白

三年了。
　　到漠的家，这是唯一的路。像一个陌生人，对熟悉的街道陌生，对熟悉的车流和商场视而不见，路过广场的时候，夕还是忍不住停下来。
　　阿庄，你知道吗，这里曾有一棵圣诞树，很大很大，三层楼那么高，挂满许愿的礼物和美丽的铜铃。漠和昀还有我，三个人都围不住的，不知道现在去了哪儿？
　　还有平安夜的时候，和昀一起来挂的许愿符呢？
　　已经过了圣诞节了，都撤走了吧。阿庄说。
　　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可能他们早已忘记三年前那个平安夜了。
　　夕却还记得。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孩子气得不得了，竟然相信对着圣诞树许愿就可以梦想成真的谎言。

　　漠，你帮我挂，要高一点！再高一点！不准偷看哦！
　　书上说，在许愿符上写下你爱的人的名字，然后让他帮你挂在圣诞树上，当他回头看到的那个人，就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夕记得，漠把她的许愿符挂上之后，回头望着昀。昀，要不要我帮你挂？
　　夕的手很凉，一直凉到脚趾头。那年冬天，夕只穿一双球鞋，她很后悔没有穿袜子，她以为，圣诞老公公会看到，然后送她一双厚厚的棉袜，但什么都没有。
　　漠也没有看到。
　　他的眼里应该只有昀，那个娇小的小姑娘谁不会第一个想要保护呢？其实夕也想要减肥，要和昀一样，窈窕可人，可是——算了吧，为了谁？她从来不想改变自己来迎合别人，如果漠喜欢昀，自己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
　　夕，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冷啊，要不要先送你回家？
　　能不能，借你的大衣口袋一下？
　　漠点点头。
　　夕把两只手都插进漠的口袋里。漠，为什么你把这么温暖的春天藏在口袋里呢？漠，为什么不把我也藏进那个春天？
　　夕悄悄把握紧的手从漠的口袋里拿出，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谁都知道，中文系的夕喜欢电子系的漠。
　　上英文课的时候，大教室的后排有很多空位，夕宁可不上中文系的课，也会跑进大教室，偷偷坐在后排，盯着漠的后脑勺看半天。
　　体育课的时候，夕打听到漠上排球班，对排球老师软磨硬泡，终于挤进排球队，可是因为实在打得太烂，一个学期后就被调到田径队。
　　瞎子都看得出，夕暗恋电子系的漠。
　　可是漠还是无动于衷。
　　白天在寝室睡觉，晚上到电机房做实验。
　　夕曾一度想把电机房的电源关掉，让漠永远做不成他的实验。可是要进电机房绝不容易，不但要有专门的门卡，密码，还有个老头把关检查身份。夕熬夜看了几部特工巨片，007系列都看了个遍，跃跃欲试了几个晚上，失眠后顶着熊猫眼，最后还是不敢付诸行动。
　　喜欢一个人真的这么难吗？

　　夕一直很怀念大学时光，虽然只能远远看着漠，可是只要漠一回头，她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哼着歌走开，心里既甜蜜又紧张。夕是那种叶公好龙的人，平时毫无顾忌地告诉别人她喜欢漠，可是当漠出现的时候，她就像鸵鸟一样恨不得人间蒸发。
　　直到有人告诉她，漠经常和一个叫昀的女孩子在一起，夕才发觉自己下手太慢，被人抢先了。
　　她站在宿舍的桌子上义愤填膺，发誓一定要把漠抢回来！
　　但是跳下桌子，她又改变主意：君子报仇3年不晚，看他们能逍遥到几时！
　　窃笑的纷纷躲进自己的床，没有人不知道夕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谁也不当回事。
　　夕常常看见昀到漠的宿舍，夕最瞧不起这种女生，乖乖给男生买早餐，洗衣服，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让他感动，然后爱上她。夕渴望的爱情是山崩地裂的，如果有人爱她，一定是无人匹敌的轰轰烈烈。她要让漠有一天幡然醒悟，原来最爱他的夕才是一直守望他的那个真命公主！
　　可是夕错了。昀不是和漠一起研究电子材料的构造，就是一起到电机房做实验，简直是同志般的革命友谊。夕咬着笔想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在这样一个带电的环境里，他们不擦出火花都难！这种念头真让她欲哭无泪。夕可是中文系的大才女，怎么能败在一个连夕的大名都没有听过的小女子手上？

　　你叫昀是不是？
　　夕在学校食堂拦住正准备打饭的昀，昀比夕矮半个头，抬起头然后点点头。
　　我叫夕。
　　哦。昀笑了笑。
　　中文系的。
　　嗯。
　　你不会说话啊？
　　你好。
　　被你气死。
　　昀笑的时候有点狡黠，她眨眨眼睛，说，我太饿了。下次聊吧。再见。

　　说到这个片断，昀和阿庄笑个不停。昀说只有男生想要认识她才会这么跟她搭讪的，夕还真是特别啊。
　　后来呢？阿庄问。
　　后来每次吃饭，漠都陪着我。昀转头看正在厨房切水果的漠，笑得很开心。
　　我看漠是故意找借口要跟你一起吃饭吧？阿庄大声说，生怕厨房里的漠听不见。
　　对了，还没问你呢，夕，你为什么想认识昀啊？
　　我才没有想认识她，我只是想让我认识我罢了。夕故作轻松。
　　她是才女，还怕人家不认识她呢。昀补充道。
　　难怪，在美国的时候，那么大的马路，她一定要撞在我身上，也是想让我认识你吧？阿庄的话引得昀和夕都忍不住笑起来。

若白

那时候我问，小姐你没事吧？你知道她回答什么？
　　什么？
　　我叫夕。
　　还真的很想让人认识她呢！昀大笑不止。
　　夕坐在靠近壁炉的亚麻沙发上，脸上挂着微笑。那个情节她记得，那个对白是她曾练过多次，想对漠说的。她甚至在漠去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准备故意迎上前，和他撞个满怀。然后告诉他，她叫夕。
　　可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们仅仅擦肩而过罢了。
　　吃水果了。
　　漠的声音把夕拉了回来。
　　辛苦了。昀坐到漠身旁。
　　不会。
　　我喂你吃。
　　夕背过头，看壁炉里的火吱吱燃烧着，炙痛的感觉。

　　和昀认识后，夕就拉昀去看电影或者上网。她的用意很简单，只要昀不要和漠在一起就可以了，同时也可以通过昀让漠认识她。
　　但是漠仅是把夕当作昀的朋友，礼貌地点头，礼貌地问好，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夕的心在淌血，像红色黄昏的天空。
　　昀却丝毫不介意三个人一起吃饭聊天，还常常说夕和漠的吃饭习惯一模一样，就是把汤和饭搅在一起吃，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这个习惯，夕一直保留到现在，可是漠却慢慢改掉了。
　　夕发表到校刊上的诗歌和散文，每次都是昀告诉漠的。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愁
　　在心头轻轻一点
　　就如墨汁般散开……
　　昀念完说道，写得真好啊。我都写不出来这种感觉！夕，你好厉害啊。
　　那是因为你有漠了。夕一语双关。
　　才不是呢。昀红了脸。夕，如果你是男的，不知道多少女人爱死你！
　　夕挤出笑容，她的视线掠过在旁边的漠，漠也正看着她，轻轻地微笑。

　　阿庄看着漠帮他铺好床，说道，麻烦你了，漠，今晚要睡在你房间。
　　不要紧。你是夕的男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我们？我们是好朋友！否则干吗不睡在一起啊！哈哈！
　　漠一怔。心好像被什么提了起来。
　　对了，什么时候和昀结婚啊？
　　还没这么快。
　　看得出昀很爱你啊。你还犹豫什么？
　　那你和夕呢？
　　夕心里只有一个人，但不是我。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没有，从我认识她开始。
　　那你为什么没有喜欢夕？
　　漠愣了一下，像一下子被蛰到似的。觉得在美国长大的阿庄思维方式果然和中国人有很大差别。他拍拍阿庄的肩膀说，我和夕只是朋友。快休息吧，晚安。

　　大学最后一年的情人节，漠的室友枫突然把漠从实验室叫出来。
　　漠，今晚你跟谁过情人节？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身边有两个女人啊，我在和老罗打赌呢，你别说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一个啊！哈哈哈哈……
　　神经病。
　　到底和谁啊？
　　晚上我要做实验。
　　少来了，情人节就算你不找她们，她们肯定会找上你的。等着瞧吧。
　　漠转身要进实验室。
　　喂，漠，我猜是夕先找你，谁不知道她喜欢你啊！所以我跟老罗说肯定是夕。他偏说是昀那个小丫头，他说昀有可能进实验室，她的机会比较大。所以你晚上别留在实验室。
　　枫走了以后，漠整个下午的实验都没有进展。6点，他到食堂打了份快餐，回到宿舍，一个人洗脸，吃饭。手机没有动静，邮箱没有邮件，隔壁宿舍剩下几个单身的在看影碟，打电玩，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回实验室做下午没有完成的实验，想到枫的话，又放弃了。
　　7点半。
　　手里的六级单词总汇还是一个字都看不进。
　　8点．
　　刚才买的一整包烟，只剩下烟蒂和空盒。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手机输入x就是夕的名字，y就是昀的名字，为什么x和y在同一个按键上？不管选择哪一个都会伤害到另一个。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择。
　　他想到昀。昀很依赖他，做实验的时候总要他在身旁，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他出主意。如果有别的男生追她，她就把漠拉到身边，好让别人以为她已经有男朋友。因为曾经在食堂的餐厅被夕拦阻过，她就让漠每天陪她吃饭。而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昀看起来那么脆弱无助，他不忍看她孤单无依的样子，时间长了，他也分不清是一种责任感还是一种爱恋。
　　还有夕。夕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也喜欢指使别人。和她在报刊上发表的那些文字简直判若两人。上无聊的英文课的时候，漠翻看那些小诗，想象过那个叫夕的女孩子定然有着林黛玉的忧郁和冰雪聪明。当枫说有一个中文系的女孩子常常到电子系听课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夕。但是每次他们目光相遇的时候她就慌忙隐藏起来，摆出她原来高傲的样子，漠曾觉得好笑。直到枫说，全世界都知道夕喜欢你这个白痴猪头！他才幡然醒悟。可是后来每次昀和夕同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尽量不让她们中间任何一个人感到自己是电灯泡，也竭力维持这样的平衡。圣诞节的时候，他可以同时为她们俩把许愿符挂在圣诞树上，也看到她们的许愿符上都写了他的名字，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情人节，他却是一个人。
　　9点．
　　他决定到实验室看看。如果昀不在，他就继续做实验。

若白

出门，下楼。昀和夕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她们看起来刚从超市回来，大包小包的挂满手臂。
　　漠！
　　昀先喊他，她穿着一条方格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巴，像是精心打扮过的。
　　他这样打量昀的时候，夕咳嗽了一声。漠和昀同时红了脸。宿舍大门口的灯光虽然不是十分明亮，漠还是分明感觉到夕的不快。夕穿着一身白色的小洋装，配白色的长筒靴，比昀高出好几公分，越显得昀娇小柔弱。
　　你去哪儿？
　　嗯……准备去做实验的……
　　但是今天是……昀看看身旁的夕，欲言又止。
　　漠后悔刚才走出宿舍的决定。但如果不走出宿舍，他就永远是一个缩头乌龟。
　　昀，能不能陪我去实验室？
　　说出口的这句话，连漠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来不及去想昀错愕的表情，也没有看夕一眼，低头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是什么感觉，昀当时也说不清。
　　夕拎着袋子站在原地的样子让昀也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关于夕暗恋漠的事，昀不知道听人家说过多少次，却从来不问。她怕问到夕的痛处，就失去夕了。在食堂认识夕开始，昀就觉得自豪，一向高不可攀的夕，却主动来问她，你叫昀是不是？兴奋得她对漠不厌其烦地复述了三四次。
　　夕和漠就像昀的两把保护伞。她既希望夕能够得到幸福，又担心如果夕和漠在一起，她就会被抛到伞外。但是和夕比起来，她的确黯然失色。
　　实验室里，他们默默做着各自的实验，谁都没有说话。漠很认真，实验室很安静，昀有点害怕。
　　漠……
　　她小声喊了一声。
　　漠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见。
　　有人拉开实验室的门，咦了一声。昀看到枫和老罗的脸。枫进来皱着眉头说，有没有搞错？情人节你们在这里做实验？
　　老罗说，嘿嘿，人家可不一定是在做实验，别妨碍他们啦！走吧，请吃消夜吧你！
　　漠还是一言不发。昀的脸红到脖子。

　　漠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
　　夕呢？枫问。没约到？
　　漠直接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
　　叫你别呆在实验室嘛，我早说了，昀一定会到实验室找你。她每次都这么缠着你，所以你才会错过更好的女孩子。喂你听见没有？
　　漠翻个身，没有理他。
　　如果是你没有约夕，她现在肯定伤心透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还没过情人节，时间不多了！喂！
　　突然电话铃声刺入耳膜。
　　这么晚了，谁呢？
　　喂？
　　请问，漠在吗？
　　他在。你是？
　　我叫夕。
　　你等等！枫大声喊，漠，是夕，是夕！！快来接电话！

　　夕站在月光下，树影将她切得斑斑驳驳。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走在一起。以前中间隔着一个昀，他们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夕曾试图越过这个界限，可是在感情上，她还是希望男生能够比她主动，否则她所有堆砌起来的不可一世的伪装就会全线崩溃。
　　但是今晚她知道漠的选择，也知道就算他们单独走在一起，中间也有一个昀的位置，就存在在漠的心里。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此刻说出来也是多余的。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用愚蠢的方法认识漠，甚至那些念头都显得幼稚可笑，什么在他必经之路故意相撞，什么在排球队练球时故意被他打伤头，什么自习的时候刚好坐在一起……她现在只是更坚定了出国读书的信念，唯一的方法让她开始新的生活。
　　漠，你记不记得上个圣诞节你帮我们挂许愿符？
　　记得。
　　人家说，在许愿符上写下你爱的人的名字，然后让他帮你挂在圣诞树上，当他回头看到的那个人，就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那天你挂完，看的人是昀，而她在许愿符上也写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永远在一起。
　　那你的许愿符上写什么？
　　我写的是……希望今年可以顺利到美国念书……夕故意轻快地说。
　　你要去美国？
　　嗯。
　　你的中文这么好，到国外，可惜了。
　　我的英文也不赖啊。怎么，舍不得我走？夕发现，这是第一次和漠说笑，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她更希望这样问，漠会给她一个答复。
　　漠没有回答。只是问，以后会回来吗？
　　要等3年吧。你等我回来吗？夕笑着，像试探，又不在乎漠的答案似的看看周围。
　　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夕整整衣领。风太大，整个世界都僵冷下来，她的心也要结冰了。

　　总算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了！夕，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昀问，不走了吧？
　　我打算先喝你们的喜酒嘛。
　　什么啊？
　　3年了，别告诉我你和漠还不想结婚。
　　和你说一个秘密。昀突然神秘地靠近夕的身旁。
　　什么？
　　有一个动作，是漠教我的。
　　昀把握紧的拳头放在夕的掌心。然后让夕握紧，放进口袋里。
　　你放在口袋里的这个秘密就是，漠喜欢你。
　　胡说八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可是此刻心乱如麻的人是夕自己。
　　真的！刚才你和阿庄进门的时候，漠差点把手里的花瓶打破！后来我想，如果阿庄真的是你的男朋友，我就装作是漠的女朋友。对了，阿庄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若白

当然不是啦！夕还想急于申辩，就被昀打住了。
　　那就行了。三年前本来漠就想让我传话给你，说喜欢你。后来他知道你有自己的梦想要去美国，就让我保守秘密。今天说出来，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