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往事

若白

她站在雪地上，傍晚时空寂的雪地上。黄昏的斜阳发出迷幻的金光，像素手编织的金纱，轻轻贴着白色的新雪，和她白净的脸。
??我走过去，踩着洁白的新雪，嗅着它的清冷的味道，看见几只麻雀懒散地飞过。她缩着肩膀，望着我，一阵冰凉的寒风吹过，身边的秋千架微微摇动，像只月夜下孤零零的船，从往事的烟尘中飘荡而来。
??我握住她的双手，她的手纤细温暖，像她的眼睛，而我的手粗糙冰凉，像秋千上的铁条。我们轻轻拥抱，我的脸贴着她的脸，冰凉摸触着冰凉，像是一把从寒气中挟来的钥匙，贴碰着冬夜里的那把铁锁。
??我拂开秋千上的雪，静静地坐在冷清无人的秋千上，在宁静的小学校园里，我闭着眼睛，感受着悠远的记忆。她的双手按着我的额头，轻缓地揉着我的疼痛，我伸出手遮盖住她的手。夕阳渐渐收敛它的微笑，留下无声的语言，破碎的光影瞬间凋零。
??往事不太遥远，却是触不可及的缥缈，我试图追忆，即使它们不像烟花那般绚烂。
　　那时萧雪一脸天真的笑容，在无忧无虑的阳光下奔跑，像那些蝴蝶，像那些蜻蜓，像那些花坛里花儿。那时到处都是笑声，秋千高高荡起，眼睛里都是激荡的红色，是那些恣肆怒放的串红花，是那些迎风飘动的红领巾，是那些松垮的校服。
??往事飞远，像秋天里的风筝，越飞越不真实，越飞越像梦，可是心底的爱与心酸却从未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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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河水里独自游荡了很久，然后向岸上走去，夏日的阳光凶猛地晒烤着我的肩膀，我手里拎着衣服朝村子走去。我穿过那片干枯萎靡的玉米地，就上了马路，沿着马路向前面围着一群人的地方走去。
??我缩着瘦小的身子，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进，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他光着上半身，身子上的文身已经糊上了黑色的血液，一根铁棍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他已经死了，他被一伙人群殴打死，他的样子狰狞可怖，他是我同学萧雪的爸爸。我挤出人群，浑身战栗，一想起那张脸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我在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夏天，目睹了萧雪爸爸死去时的样子，从那时起我开始注意起了我的同学萧雪。那时我常常站在操场上的秋千旁，静静地观察萧雪。她是一个孤独的女孩，平时很少说话，也没有什么朋友，自从她爸爸死去后，她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小学下课时的操场上特别的喧嚣吵闹，大家欢快地跑来跑去，打打闹闹，吵吵嚷嚷。我看见窗前的花坛里，串红花开得特别张扬，红得像一团团火在燃烧。萧雪独自躲在花坛后面，倚着窗户下的红墙，低着头发呆，蜜蜂在她的眼前飞来飞去，她好像并无察觉。偶尔她仰起脸，阳光晒在她的脸上，那时的她有些胖，看起来并不美丽，但却很是纯真迷人。
??我那时的眼睛终日尾随着她的影子，心中不时升腾起一股怜悯，然而在怜悯的遮掩下，萧雪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我想走近她，我想了解她，我想帮助她，我想和她说话，我想和她并肩行走，我觉得我那时可以为她做一切我所能够做的。
??那天我们上体活课，我投了一会儿篮球，觉得太热便独自站在树下看他们玩。那架秋千就立在我的眼前，高高的铁架子下面钓着四个秋千，每个秋千都是用一段一段的铁条连成的。那些秋千中有三个被人玩着，最旁边的那个孤零零地无人问津，这时我竟看到萧雪慢慢地朝它走去。萧雪低着头走来，她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脚步也有些迟迟疑疑。
??萧雪慢悠悠地坐在秋千上，双手紧紧抓住两边的铁条，小心翼翼地悠荡了起来。她微微含着头，头发遮着她的脸，上面有阳光在闪动，像无数的萤火虫在萦绕飞舞。她面对着我，越悠越高，渐渐欢快起来，她额前的头发忽上忽下，脸上闪现出紧张的笑容。萧雪独自陶醉在自我的欢乐里，那是属于她的一场梦，一场蒙胧美妙的金色的梦。
??两个高年级的男生走了过去，一边一个抓住那个秋千的铁条，用力将秋千拽停。萧雪紧张地抓着两边的铁条，险些从上面仰下去，她惶恐地看着他们。
??“借我们玩一会儿！”有一男生蛮横地说。
??萧雪低着头，默默无语地离开，我知道她有些不舍，而且还有些惧怕。我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强烈的愤怒之火汹涌地从心底窜上喉咙，我怒冲冲地朝他们走过去。
??“你走开！”我抓住一边的铁条说。
??“干什么？”那个坐在上面的男生仰起头诧异地望着我。
??“去你妈的！滚开！”我粗暴地摇了一下秋千。
??“你妈的！”那个男生突然骂了起来，一把将我推倒。
??我那时应该是头脑一片空白，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头脑中消失无影，我的脑子里仅有的想法只有去发泄我的愤怒。我站起身，疯狂地朝那个男生冲去，一下子将他扑到，他仰倒于秋千的另一边，我则趴在他的身上。另一个男生跑过来揪着我的衣服将我拖到一边，我躺在地上，看到很多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望着我。
??我想要站起来，可是另一个男生的脚踩着我的胸口。我们班的同学都跑了过来，他们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没有人敢上前帮我。另一个男生转身去扶那个摔到秋千后面的男生，那个男生躺在地上捂着后腰滚动，疼得龇牙咧嘴。我猛地站起身，抓起单杠下面的一块半截砖头，叫嚷着冲过去，将砖头猛地砸在了另一个男生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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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男生捂着后脑勺，一下子跪在地上，张着嘴巴回头看我，可他的眼睛却闭得紧紧的。我被同学们拉住，无论怎样挣扎都脱不了身。我手中的砖头掉在了地上，可是我还在不停地叫骂着，不知何时，我的脸上竟糊满了泪水。我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生，他只是捂着头不动，不喊叫也不倒下，就那么像雕像一样地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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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伙伴们站在路口，刚被雨水清洗过的路口，地上湿漉漉的，那些从石头缝隙里挣扎而出的野草显得鲜嫩青翠。我蹲在老供销社门前的水泥台阶上，与他们说说笑笑，遥遥地望见萧雪和她的孤身母亲走来。
??萧雪的母亲神情憔悴地走在前面，推着一辆自行车，匆匆地走着。她很漂亮，但脸色苍白，上面有掩饰不住的忧伤。萧雪跟在后面，低着头，紧跟着母亲的车子快步行走。我一直盯着萧雪，她没有转过头望向这边，只是在胸前绞着手指，匆匆地走着。
??那天我从家里吃过中午饭，来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人很少，只有几个女生凑着一起翻看着一本我从没见过的画册。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发现书桌里有一支笔，那是一支带四种颜色的圆珠笔。这种笔很是少见，对于那时的我，也就显得异常珍贵起来。我吃惊地拿起笔，发现笔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
??我熟悉那方整的字体，它们和我身后学习园地上的某一篇字一模一样，我抬起头，向前面萧雪的座位望去，那里是空的。我没和萧雪说过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想和她说话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
??有很多次我与萧雪擦肩而过，心脏凶猛地跳动，像是要跳出喉咙。我与萧雪一次又一次地无声相对，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次又一次从身边溜走，这令我感到万分懊丧。
??两年过后，我们小学毕业。
??萧雪的母亲再嫁，萧雪跟着母亲搬到邻近的一个村子里跟着后父居住。
??我与萧雪终究没能说过一句话，她送我的那支笔被我藏在了家中的一个木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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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遥望着那个路口，人来人往，我站在喧嚣的街头，听着此起彼伏的车笛声，像雨后水塘里的蛤蟆叫，都是那么不知疲倦。寒来暑往，我已经是一个初二的学生了。
??我与萧雪不是一个班的，我们依然没说过话，我们都坐通勤的公共大汽车来上学或是放学回家。我每天痴痴地站在车站，等着萧雪走来，然后坐一趟车回去。在拥挤的汽车上，我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但却用自己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窥视着她。
??日子还在继续，直到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傍晚。
??中午吃过午饭，我独自一人向学校门口走去，在门口，我看见了我们学校里最大的渣子人物陆洋。陆洋和他的那些狗腿子正耀武扬威地站在校门口，他们嘻嘻笑笑，浑身充斥着强烈的表现欲。
??我向校门里面走，看见萧雪迎面向校门外走。
??陆洋突然拦住萧雪，笑嘻嘻地说：“你答应不答应啊？”
??萧雪低着头，微皱着眉头，躲着陆洋的手臂，想从他身边绕过去。陆洋又拦住了萧雪。
??“你靠边！”萧雪气冲冲地说。
??“靠哪个边？哪有边？”陆洋嬉皮笑脸地说。
??“我让你靠边！”萧雪推了一把陆洋。
??“你推谁呢？再推一下，来，你再推我一下。”陆洋先是愤怒，然后又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旁边围了一些人驻足观看，陆洋的狗腿子哈哈地笑了起来，陆洋也变得得意起来。
??萧雪恶狠狠地瞪了陆洋一眼，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来呀！怎么又回去了？”陆洋笑着喊。
??又是一片哄笑声。
??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紧，我觉得自己的血在那时已经全都涌到了头顶。我攥紧了拳头，浑身上下寒冷一般地颤抖着。
??我几乎就要像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可是我竟已经没有了那分勇气，我懊恼不已，为自己的怯懦万分惭愧。我咬着牙齿默默离去，跟着远远的萧雪的背影，我的愤怒却越来越汹涌，我的仇恨和勇气竟开始逐渐膨胀。
??那天下午的时候，天突然阴霾起来，几片巨大厚实的乌云瞬间交叠纠结在一起，凶猛的风吹得窗户叮当叮当地撞着窗框，很快，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天空昏黄阴沉，无数的细碎黄沙在空中弥漫，肮脏的雨点顺着窗玻璃流下，窗外的雨时疾时缓地下着，绵绵不绝，像那在胸中蔓延开的仇恨。
??陆洋骑着一辆破烂的自行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顺着坑洼的泥路朝北面而来。我逃了最后一节课，早早地守在河边的那座铁桥旁，远远地看着陆洋模糊的身影像树叶一般摇晃着。
??陆洋没有穿雨衣，我也没有，我们都无所谓地迎着雨。他的口哨声越来越近。我的手紧紧地抓着书包里的板凳条，心脏剧烈跳动，我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用衣袖擦了一下湿漉漉的脸。
??“你干什么？”寂静的泥路上，陆洋见我挡在了路中央。
??“不干什么！”我狠狠地说。
??“我在学校见到过你，赶紧给我滚蛋。”陆洋下了车，手扶着车子嚷嚷。
??“陆洋！我去你妈的！”我大声喊骂了一声，抽出板凳条疯了一样冲过去。
??陆洋惊慌地抱住了脑袋，转身蹲在地上。身旁的破自行车倒在了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我手中的板凳条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同样发出沉闷的声音。像很多年前一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木条雨点似的朝那团肉体击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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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洋尖叫着挣扎起身，朝前疯也似的跑去。我凶恶地挥着棍子撵去，追上他，对着他的脑后劈手就是一棍。陆洋立时捂着头跌倒在地上，在泥水中抽搐滚动，血水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流出来，流进肮脏的雨水里，我的棍子还在疯狂地击打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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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明天学校里的太阳对我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固执地坐在家中，面对父母的责问与苦劝沉默不语。晚上的时候，我依然沉默地坐在家中，看着床下那根沾着黑色血液的板凳木条发愣。
??我仰躺在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钟针走动的声音，还有记忆里的雨声和叫喊声。我想到了萧雪的脸，那张越加俊美的脸不可遏制地浮现于眼前。从太阳下的秋千开始，到那只小蜘蛛从我手边爬过的一刹，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断纷纷泛起，有萧雪的沉默和微笑，有萧雪父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时的脸，有萧雪母亲推自行车走过路口时的神情。
??第二天，父母终于同意我退学的要求。
??我知道，我的人生将彻底改变，虽然我的行为固执坚决，但我的内心惊慌失措。
??一个星期后，我在镇子里的一家理发店当起了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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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店里就我和老板两个人，来客人的时候我洗头老板剪头，没客人的时候我坐着发呆老板看杂志。店子并不大，门面也不堂皇，客人并不多，所以我们都很清闲。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平淡乏味，我既不敢回忆过去，也不敢幻想将来。
??我的生活在昏昏噩噩中度过，自己也有了些成长和变化，不在那么青涩沉默。
??一年后的那个夏天，我对理发彻底厌恶，即将离开这个每天固守着枯燥的地方。
??那天午后的阳光懒散地照进屋子，透过门玻璃，我看见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像卧在墙角的那只猫，萎靡懒惰的样子。我拿起一本杂志，刚翻几页，店门被推开，我抬头，看见萧雪走了进来。
??“萧雪？”我吃惊地看着她说。
??萧雪笑了笑，说：“听他们说的你在这里。”
??我无声地笑了笑，笑得很收敛，也很慌张。
??“我来剪剪头发，头发长了。”萧雪说。
??我把萧雪引到洗头的水池边，她躺了下来，看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我打开水龙头，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轻轻地撩起她的长发。
??萧雪已经变得不再那么忧郁了，她的笑容很是灿烂，既让人措手不及，也让人心里的暖流瞬间泛起。我看着她的脸，那已经是一张瘦削的脸了，那时胖乎乎的稚嫩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也在微微地颤抖。
??“你考得怎么样？”我想了个话题说。
??萧雪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旋即又闭上了，“还可以吧！”
??“能不能考上？”
??“考上也是普通高中。”她闭着眼睛说。
??萧雪又睁开眼睛，望着我说：“你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八点左右吧！”我说。
??她点了一下头，沉默了一下说：“我以后就是干闲着了，你要有时间找我玩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好啊！我明天就有时间。”
??“是吗？”萧雪说，“那我去找你吧，你在小学等我就行。”
??“什么时间？”我拿过一条毛巾兜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把她慢慢扶起来。
??“下午两点吧？”她想了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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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秋千上，因为学校已经放了署假，所以校园里很是安静，野草疯长，蜻蜓很多。这里一点也没变，红色的两层楼房，红色的围墙，旗杆上红色的国旗，所有的记忆都瞬间泛起了红色。
??秋千也没变，铁条的上端被雨淋得锈迹斑斑，下端被手磨得白亮光滑。
??萧雪是笑着出现在校门口的，校门口的那棵垂柳的枝条垂得很低，她用手碰了一下柳枝，款款向我走来。
??我们都默默地站在秋千架旁边，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都在傻里傻气地笑。
??“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萧雪调皮地笑了一下。
??我不好意思起来，说：“你现在过得挺好吧？”
??她愣了一下，说：“挺好啊！我荡秋千啦！”
??她活泼地坐在了秋千上，美滋滋地晃着两条腿，说：“悠我。”
??我站在她的身后，对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推了起来。萧雪仰着头笑起来，她像一只蝴蝶，越飞越高，她的笑声在空寂的校园里逐渐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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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炎热夏天的小学校园是属于我和萧雪的，我们几乎每天都去荡秋千，有时她坐在上面我站在后面推她，有时我和她面对面地站在上面，一边说笑一边用力荡着秋千，秋千越荡越高，她便尖叫了起来。
??那是我至今为止最为快乐的一段时间，我沉醉在秋千荡起到最高点时的那一瞬间。
??小雨漫天飘摇着，我和萧雪衣服湿漉漉地面对面站在秋千上，只是静静地站着。
??“后天我就要开学走了。”她幽幽地说，“你不用送我，明天我也不会来了。”
??我沉默不语地站着，感受着萧雪吹在我耳边的气息，我感到温暖湿润，很是舒服。
??“我这些天快乐极了，我这些天……”她低着头说，“我以前就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现在，现在我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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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喜欢你。”我有些激动地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那时或许现在，可能我都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可我觉得你一直就是我的爱情。”
??萧雪抬起眼睛深情地望着我，然后她挺直身子把嘴唇凑向我的脸。我低下头，把嘴唇凑了过去，和她站在秋千上接吻。
??我们笨拙地亲着对方的嘴唇，反反复复，细细的雨丝正撩拨着我们心底的欲望。
??我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头贴在我的怀里，嘴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我也要上学了。”我说，“我准备读自费，去你那个高中。”
??萧雪吃惊地仰起脸，看着我说：“什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笑了笑说，“我要考上大学，好和你在一起。”
??“真的假的？”萧雪还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你骗人呢！”
??“我没骗你，我都和家里说好了。”
??“是吗！”萧雪孩子似的高兴起来。
??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去，天空一直绵绵地下着小雨，我拉着她的手送她回家，走在那条人影寥寥的路上。
??四周渐渐阴沉起来，我们已经浑身湿透，固执地拉着手慢悠悠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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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家的电话突然响起，是母亲接的电话，她把我从电视跟前叫过去，说有个女孩子找我。
??“干什么呢？”萧雪在电话里笑呵呵地问。
??“没干什么，看电视呢！你怎么样啊？军训完了吗？”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晒死了！”她说，“都晒黑啦！”
??“晒黑了一定也很好看。”我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来呀？”她有些焦急地说。
??“过些日子吧！我可不想挨太阳晒。”
??“真是的你！也不过来陪我，就知道自己享受。”
??我嘿嘿地傻笑……
??萧雪挂了电话后，我坐在电视跟前还是情不自禁地独自笑。我母亲问我笑什么，我说想起个笑话，我母亲一脸不信地撇了一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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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穿了我的身体，我感觉浑身透明温暖，十分轻盈，像南方飞回的北鸟。
??我提着书包站在教室的门口，不一会儿班主任微笑着向我走来，她和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我走进了教室。老师在向同学们介绍我，然后我也开始自我介绍，但我都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曾知道，我只是在望着我的那些眼睛里不断地寻觅。
??我看到了那双自己等待已久的眼睛，我望着萧雪的眼睛，萧雪望着我的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走向我的座位，教室后面的一个空座，我对着我的同桌笑了一下，然后看见萧雪正看着我，她还在笑着。
??我的生活开始充满期待，开始变得有滋有味，我和萧雪从未吵过架绊过嘴，所以我的高中生活惬意不已。我觉得那是撒满阳光的日子，日子里充满喜悦，只有辍过学而又在渴望下重归校园的人才能体味得到的喜悦。
??我特别珍惜萧雪，因为她值得我珍惜，因为她来之不宜，因为她给我带来太多的一厢情愿的等待和苦涩。
??我也珍惜时间，我从荒废的狂草中走出，我比别人落下的学习上的东西太多，所以我必须全力以赴。我不肯浪费一点的时间，在分分秒秒中疯狂学习。萧雪每天帮我解答问题，也负责帮我买饭什么的。
??下晚自习后，我和萧雪在漆黑的操场上漫步，我感觉到了无限的幸福和从未有过的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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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学期结束后，我和萧雪一同乘车回家。车窗外热气蒸腾，我看见无数的建筑物和车子在阳光下迅速闪过。
??我满怀兴致地回到家，家里却冷清零乱，少了很多东西。我打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张漆着绿漆的桌子上堆着几个空鞋盒，上面落了一层灰。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里，以为家里遭受了一场疯狂的抢掠。
??我打电话给我的父亲，父亲的手机已经停机。我想给母亲工作的地方打电话，可我不知道电话号码。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我更应该在回来之前跟家里打声招呼。
??我独自坐在渐渐黑下来的屋子里，等待着父母的归来，心里充满了焦虑和面对等待的忐忑不安。我实在坐不住，又给姥姥家打电话，但没人接。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情绪突然袭遍了我的全身。
??院子里终于有了响动声，我抬头望出去，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我知道那是我的母亲。
??“你回来啦？”母亲显得很吃惊。
??“我早就回来了！”我有些不高兴地说，“咱家怎么了？让贼偷啦？”
??母亲站在屋子门口，稍稍沉默了一下说：“没，我和你爸离婚了，你爸搬出去了。”
??我听到后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婚了？为什么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你爸的感情早就不好了，我一直瞒着你不想告诉你。”母亲抬起手擦起了眼泪，声音哽咽地说。
??“为什么？”我无法接受这么突然的打击。
??“有一些事还是不告诉你的好，那时你还小，我们表面上是装的和和睦睦的。”
??我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没有打开灯，却转身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地做起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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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我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心里担负着家庭带来的阴影，我没有把家里的事告诉萧雪，自己反而更加憋闷痛苦。我给父亲打过几次电话，父亲笑呵呵地说我身上有一股狠劲，竟然发奋学起了习，他说他一定要尽量满足我所有关于学习上的要求，支持我上大学。
??我对父亲没有仇恨，他和母亲为什么离婚我也没再问起，我明白他们有他们的苦衷和无奈。后来母亲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父亲做生意赔光了所有的家产，还欠了很多外债。我当时傻在那里，心一直往下沉，沉向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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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的那些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家里的事，我那时憔悴不堪，脾气也开始恶劣起来。好在有萧雪每天陪在我的身边，她知道我心里一定是有什么巨大的烦心事，但她没有问，只是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
??终于等到了高考，我原准备不参加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读那漫长的几年大学，但我怕影响萧雪的情绪，还是咬着牙参加了考试。
??第一天考完后萧雪笑着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欢快地告诉她说考得很好。
??最后，当全部考完后，我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我站在华灯初上的马路边等着萧雪，眼泪竟顺着脸颊止不住地直流。
??萧雪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轻盈地走过来，笑呵呵地望着我，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泪水，她一下子把我抱住。我们站在路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的脸贴着她的脸，然后我便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萧雪抱着我，诧异地问我为什么哭。我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只是无边无际的红色，红色里有一个孤独的秋千，在风中寂寞地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