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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杭州建德“幸福书院”,一场正式的面谈会,曾被诊断为抑郁的丘杰夫攥紧拳头,背在身后。丘杰夫抑郁后仍坚持上学,到高三时,要握紧拳头才能完成一场考试。
摄影/撰稿|财新周刊 张芮雪
检视家庭日常相处方式,破除执念接纳情绪,重获安全感重建意义
“我想要有一份工资比较低(的工作),大概两三千元,够我吃饭就可以。”面对一众家长,18岁的丘杰夫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坐在对面的母亲肖晓皱起眉头。这是一场针对抑郁青少年父母的研修营,丘杰夫曾是“别人家的小孩”:不仅成绩拔尖,博览群书,还精通跆拳道和篮球,初高中均就读于福州市的顶级名校。但他患上重度抑郁,并在高二时被诊断为被迫害妄想症,经过一年半的康复,临床症状已经消失,正在为回归家庭和社会做最后的准备。
11月,深秋的江浙寒意渐浓,家长们裹紧毯子,手捧笔记本,挺直腰杆,认真倾听,随后又争相举手发问,因为他们也深陷孩子抑郁的困局。
研修营上,父母们全神贯注研讨和反思各自的问题。
青少年抑郁的康复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难题。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国民心理健康评估发展中心与青少年抑郁支持平台“渡过”共同发布的《2024儿童青少年抑郁治疗与康复痛点调研报告》显示,调研家庭里,已回归社会、不再有明显抑郁症状的孩子不及三成。对更多孩子而言,残留症状如影随形,例如情绪低落、积极情绪缺乏、绝望、人际交往困难、做事困难、睡眠困扰等。
与此相伴随的,照护抑郁青少年的家长里,超一半有抑郁倾向或高抑郁风险。“孩子有问题,往往父母都有问题,(需要)疗愈的是一个家庭。”研修营主讲老师、幸福书院创办人金向群说。金向群本从事企业咨询,在创办一个留守儿童创新教育基地的过程中,他发现,接触到的留守儿童里,被精神障碍困扰的不少。后来熟识的企业高管们也陆续把自己抑郁了的孩子送过来,他接触的案例越来越多,也愈发棘手,他决定业务全面转向,服务受精神障碍困扰的家庭。
没有课堂的书院
黑暗包裹山林,丘杰夫一家三口挤在汽车后排,跟随着山路蜿蜒左右摇摆,这是他们一家去山居基地的日子,他们要在那里单独磨合,接受回归社会前的最后“检验”。
一年半前,爸妈带着严重抑郁的杰夫搬到杭州建德的幸福书院,与金向群的团队共同生活。30多户家庭曾先后入住这里,一家人接受学习和疗愈。在这里,家长被要求每周上三小时早课,孩子们则没有硬性要求,可以按意愿参与集体劳作、游玩或活动组织,也可以整天躺床上,都会被平常对待。
出发前5小时,书院的执行院长王美懿郑重向丘杰夫介绍:未来15天里,他与爸妈将脱离书院,三个人全天候一起生活,每晚复盘相处中的摩擦,书院还安排全程拍摄记录,以客观视角审视三个人的相处。
父亲带丘杰夫去田里喂鸡。这类脏活是原本爱干净的丘杰夫很难接受的,如今他也努力适应。
丘杰夫一家人一起劈柴。丘杰夫总抓不住要领,母亲和父亲在一旁协助和提意见。
母亲带丘杰夫打扫草坪上的树叶,母子二人话并不多,相处起来都稍显拘谨。
丘杰夫一家在厨房准备晚餐。来到书院前,大部分家务都由母亲一人完成。
在山居基地的一晚,丘杰夫一家三口复盘当天相处经过,母亲滔滔不绝占据主导地位,父亲自顾自地抠手,杰夫闭眼休息。
王美懿解释,来到书院的一年半里,丘杰夫一点点康复,母亲反而松懈了,至今没能学会真正理解儿子,导致一家人“貌合神离”。如果母亲没能改变旧的思维模式,等丘杰夫回归社会,无法从父母身上获得依靠的话,将很难应对初入社会的挫折。丘杰夫一家原计划在半年后回归社会,但为了让母亲有紧迫感,回家的时间被一再提前,这次又被提前至15天后,也就是他们结束磨合的日子。
但不是所有的家庭都需要单独磨合,每个家庭的成长进度不同,书院的干预方式也各有差异:他们会为紧盯孩子学业不放的母亲筹备一场死亡体验;为缺乏价值感的孩子提供一份兼职;安排无法放下社会身份的父亲们,不带手机不带钱去镇上讨生存。成长师秦雷雨介绍,以过生日为例,有的要拔高规格,给予特别关照;有的更适合过集体生日;有的则需要往后退一步,把空间留给家人。
16岁的李敏即将离开书院回归社会,却获得了重点关爱。桂花飘香的10月,所有家庭和成长师们聚在一起,给她操办生日宴,众人簇拥着李敏,为她唱歌、拍照、送祝福,一起打牌到深夜。“我真是太太太太幸福了!”当天晚上的李敏感叹道。
李敏曾经遭受校园霸凌,却没能得到父母和学校的有效支持,导致霸凌加剧。之后她陷入抑郁,休学一年,如今开始准备复学。“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但基于对书院“哥哥姐姐们的信任”,她答应回去试试。
李敏躺在书院的阳台上。她曾经遭受过校园霸凌,却没能得到父母和学校的有效支持,导致霸凌加剧。之后她陷入抑郁,学习停摆一年,如今开始准备复学。
研修营课间,李敏与书院的姐姐们贴在一起相互打趣。来到这里后,书院的哥哥姐姐们成了她安全感的重要来源。
16岁的李敏即将离开书院返回学校,所有家庭和成长师们聚在一起,给她操办生日宴。
老师给李敏看刚刚一起拍的“丑照”,她也跟着笑起来。
李敏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她在随后的卡片上写道:“天天开心!
更多的疗愈被融入在生活里。“(他们的抑郁)其实是在生活中一点一滴慢慢种下的种子,所以改变也一定要在真实的场景中。”成长师韩于解释道。书院的一天往往没什么特别安排,父母们聚在一起做饭聊天,孩子被允许各自打游戏、睡懒觉或是玩手机,只在有事要做时才把大家召集起来。丘杰夫在康复后期曾经负责全书院20多人的伙食,每天清扫两次厕所;李敏是“茶水小妹”,负责给造访的客人准备茶歇;昊楠用相机记录下书院的大小活动;徐浩川会开车,运送物资的活就交到他手上。韩于说:“(疗愈)正是利用这些平淡的琐碎日常,慢慢地扭转一个人的认知,进而扭转他的生活状态。”
丘杰夫给父亲剃头发。父亲很享受和儿子之间的亲密接触,丘杰夫则稍显拘谨,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爸爸。
书院的老师和家庭们聚在一起打牌。孩子们虽然跟自己的父母常常有隔阂,但却能跟其他家长亲密无间。
书院即将迎来新的客人,李敏被安排清洁整栋楼的楼梯。
困在抑郁里的家庭
对抑郁青少年来说,平淡生活本是件难事。
一年半前的丘杰夫,身体总处于紧张状态,神经紧绷,难以正常行走,也没法安下神来看电视、玩手机,即使半夜也坐立不安,时常感到心悸、胸闷、呼吸不畅,这些躯体化的症状折磨他多年。因为时刻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他逐渐发展成被迫害妄想,体重从120斤跌到了80斤。
搬进书院的前4个月,昊楠基本都在床上度过,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家里躺了三年,只在半夜饿得不行时,才出卧室门找东西吃。他不想看医生,也拒绝任何沟通,即使是上厕所、洗澡、拿快递,也需要“攒点力气”,准备很久才能下床。
李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易燃易爆”,生活中碰上任何些许不如意,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脾气;徐浩川两次从北京大学休学,找不到做任何事情的意义与动力,即使是吃饭,也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发现孩子罹患抑郁后,家长们多感到紧张和茫然。李敏的父亲李振铭一味地迎合女儿,陪她追星、打卡,甚至还请公司同事替女儿打游戏练级,却始终没能真正走近女儿;肖晓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说话了,她把家庭指导师教授的方法记在笔记本上,吃饭时偷偷摊在桌下当“小抄”,效果适得其反。一次,丘杰夫当场发怒,抢过她的笔记本扔了。“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做错了哪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