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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 | 未来编辑部 · 新潮学生
许欣南 李佳闻
编辑 | 王一如
指导老师 | 白 净
传播策划 | 许欣南
责编 | 黄玺澄
文科是“野草”，虽渺小却蕴含蜕变的力量。
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文科教育需要的不只是修剪，更是一场从根系到枝叶的全面革新。
这场改革不仅关乎学科结构的调整，更是对教育本质的重新思考——
在实用与理想之间，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在个人发展与社会需求之间，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复旦大学宣布启动新一轮教育教学改革，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中最受关注的是文科招生改革，复旦的措施是减少文科招生比例，推进“新文科”建设，促进文理交叉融合。
被调整的文科站在了十字路口，在读文科生如何看待文科改革？新潮对此进行了话题征集。
争议：文科改革的修剪之道
春日生机抽新芽，大树裁去旁枝，只为让主干更挺拔。复旦此轮文科改革，恰似一场关于“修剪”的争议——有人看到枯枝亟待清理，有人却担忧误伤深埋土壤的根系。
一位来自山东高校的学生“常清常静”表示：“应缩减与社会脱节、挤占资源的应用类文科专业。文科高等教育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教育问题，需要考虑到对于学生和社会资源的影响。现阶段，无法保证所有学生都能成为研究型人才，更难保证学生的就业。在社会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一些无法产出实用或创新成果的专业，适当地向需求更旺盛与迫切的专业出让过剩的资源，应该被理解。”
南京某校法律专业的“山高路远”同学则从现实角度分析：“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家庭来说，文科教育是奢侈品，在社会上不能换回经济价值，为了生存大部分文科生到社会上都要重新学习新的技能。既然教育的供给与社会的需求之间存在不匹配，那么就应通过供给侧的改革来实现供需匹配。由富家子弟和真正热爱文科并愿意不计较经济回报的同学学习和研究文科，承担起文科发展的重任。毕竟大部分科研文献都是废纸。”
新闻传播学院的“斯卡拉蒂的靴子”关注教学模式：“支持小班教学取代流水线课堂。精简文科队伍，让文科回到小班制教学，时常开研讨班的状态，而不是讲师在大课堂上面对一大群学生进行流水线教学。复旦从自身利益出发改革无可厚非，对改革的指责，何尝不是一种苛责。”
武汉某大学汉语言专业的“龙马四代”同学明确表示反对：“反对大规模缩减、裁撤专业。很多专业都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很多人觉得没用的文科专业，很可能只是受制于学科发展跟不上社会需求，而非真的无用。”
“龙马四代”的古文字默写课作业
已经成为记者的“下雨”提出了两个关键疑问：“不太支持缩减招生。有两个疑问，一是引发这次文科改革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只是考虑就业率，那是否忽略了大学培养人才的重要作用。二是专业人数少就证明培养的是专精人才吗？”
武汉某大学政治学理论专业的“Jji研所”同学则从更宏观的视角指出：“当前困境是教育系统共性问题，裁撤文科是‘四不像’改革，下一步可能波及理工科，最终无益整体发展。”
困境：文科学习中理想与现实的裂缝
在复旦文科改革的讨论中，支持者期待方法论的重塑与跨界融合，质疑者担忧传统的消解与功利导向。而回归个体视角，文科生对专业的复杂情感——热爱、困惑、坚守与挣扎——恰恰折射出更普遍的矛盾：文科教育如何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找到存续与焕新的可能？
如果用一个意象来描绘文科，古文献专业的“飞扬”同学选择了“谦逊的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但是人类离不开水。”
“小梨”同学则将文科比作“黄昏里的旧书店”——泛黄的书页间，折痕与批注让知识从结论变为流动的对话。
汉语言专业的“龙马四代”同学形容文科是“野草”：“它永远烧不死，永远生机勃勃，象征无尽的希望与可能。”虽渺小却蕴含蜕变的力量，让人看清历史知晓如何活在当下。
“龙马四代”的专业相关书籍
已经成为记者的“下雨”同学用诗意的语言描述：“春风，温柔但有力量。细雨，润物也润人心。”
新闻学的“河豚”同学则认为文科是青松，春天青绿易被忽视，冬天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同样来自新闻传播学院的“小树”则将自己的专业比作蝴蝶：“文科是有灵韵的。蝴蝶效应可以煽动点醒我们的心灵，点点滴滴转化促成有益的社会行动。”
然而走出象牙塔，理想的光晕开始剥落。“河豚”同学坦言：“付出同样努力，文科生的回报远不如理科生。热爱终被消磨成不得不绑定的怨偶。”
“山高路远”同学尖锐指出：“学校教一套，社会用另一套。若文科教育只教死知识而非方法论，注定与社会脱节。”
“斯卡拉蒂的靴子”同学批判课堂像“生锈的齿轮”，教师与学生难以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保研竞争中量化指标碾压人文积淀，求职时被质问“核心技能”，做文创策划却被要求“对标短视频流量热点”。文科生突然发现，那些曾让灵魂震颤的“无用之学”，在现实评价体系中成了需要自证的累赘。
这场矛盾的背后，是三重错位的折射：一是价值的错位，当社会习惯性地用“就业率”丈量文科，学科内核追求的却是“不可丈量”的人文性；二是培养的错位，教师仍在复读PPT上的学术要点，市场却需要能写爆款文案、做数据可视化的“六边形战士”；三是时间的错位，文科教育指向百年树人的积淀，资源分配却只认“立刻结果”的逻辑。
那么，在实用价值至上的时代里，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文科教育？
追问：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文科教育？
大学何为？每每问起这个问题，人们往往回过头去，向数千年前的学人寻求答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倘若把问题换成“文科何为”，答案似乎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这样的想象离今天的文科生太过遥远。文科普遍萧条、求职就业困难、未来出路未卜、AI异军突起……在新潮的征集中，很少有同学提起那些宏大的价值。
“山高路远”同学直言：“大学教育是为社会的人才需求服务的，社会如果不需要，那么大学就应该做出调整。”
这样的看法并非个例。来自全国多地的文科生在征集中不约而同地打出了某种“实用主义”的旗帜。
“（大学应当使学生）谋事成人，掌握在职场立足的技能，收获为人处世的智识。”
“如果文科将思维方式或精神境界而不是某些有用的知识和技能作为它的核心立足点，那么它就是没用的。”
“人文教育已经与社会完全脱节，导致其教育效果大打折扣。即使是相对独立的人文教育，也必须要接受来自社会现实的挑战，适应社会的变化。”
对于参与征集的文科生而言，他们也曾抱着经世致用的理想进入所在的专业，然而，社会对文科生的需求，不再是熟读经史子集。学校培养出来的文科人才，离社会需求存在很大差距。
或许人们会质疑，全然“实用”的取向是否矫枉过正，然而“有用”本身的范畴也值得反复考量。文科、理科、工科都是专业门类，而非精神取向。我们常常把“人文精神”挂在嘴边，但很少有人意识到，理工科也有其学科精神，比如严谨、科学、脚踏实地等诸多作风，但这些专业的有用性，仍然以能否对社会有贡献为评判标准。
改革：多维路径的讨论
身处文科改革中的文科生，态度不完全相同，但两方在“改革”本身上，达到了无言的默契，都希望以一次大规模的改革，对文科专业培养体系进行革新。
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是网络时代下的年轻产物，但该专业的“可以吃饭了吗”同学依然觉得有“太多无意义的课程”：“与其缩减文科招生比例，不如减少一些虚无缥缈的课程。问题出在泥土的养分不够，不去增加养分，只想着剪裁枝叶，治标不治本。”
来自历史学院的“Luther”旁征博引地写道：“约翰·威克里夫、扬·胡斯、马丁·路德、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这些最富有人文主义思维方式和问题意识的学者，都工作勤奋、致力于大学或教会的主业，从没听说哪个人专注于培养人文精神，因为人文精神是具备足够的知识基础才会、也必然会产生的。”
“Luther”的论文阅读笔记
在“Luther”看来，人文精神和文科专业从来都不是相互绑定的，文科生希望接受的教育也从来不是“‘茴’字的四种写法”。既然文科的发展本身就是在观点多元化中实现，那么专业课不妨下定决心，在所谓的精神之外，多教一些形而下的“术”。“如果大学的文科教育无法回归方法论的教学，文科生的学习注定是与社会脱节。”“山高路远”进一步推断道。
来自新闻传播学院的“小树”同学认为：“大部分课都蛮无聊的……学习文科感觉八成就是自己看书，但我也担心自己的实践能力没有办法有效锻炼。希望专业课程可以考虑产学结合，让业界和学界更多交流，这样学生可以更了解市场需求。”
“我希望大学阶段的学生能够获得更多和企业相关的机会，不仅仅是实习，也包括了企业和学校主导的联合项目，通过项目学习相关知识并了解行业前沿。”在“常清常静”看来，提高产学融合程度，能帮助大学生——特别是文科生——更好与行业需要接轨。
汉语言专业的“龙马四代”同学简短而有力地描绘了文科生期许的教育改革方向：“调整学制，适当缩短本科时间，减少大类课程，多增加一些有用的好课。做好教育与就业、实习的衔接工作，减轻学生压力。”
破局：技术时代的文科出路
文科改革的趋势难以阻挡，如何在步履维艰的丛林中自处，时而映照出“反景入深林”的微光，成为了文科生最关切的话题。他们在实践中艰难地摸索着一条新的道路。
“下雨”分享道：“写新闻稿是我每天都在做的工作，每天都在调用大学学习的知识库。”对“下雨”同学来说，大学里学到的技术仍然发挥着效力。
在学校官微工作的“茴香”同学描述了一个颇具争议的现象：“我认为当前人文专业教育远远跟不上科技发展的速度，尤其是面对人工智能的发展……我的指导老师让我用AI每周生成选题，而且我们骨干团队里的大多数人也很接受用AI做推送。”
许多同学都将目光聚焦在人工智能上。他们试图通过与新兴技术的跨界融合，弥补文科专业教育脱离社会现实的困境。计算传播专业的“canoe”同学预测：“文科在AI陪伴、AI情感、AI疗愈等精神类的AI产品领域，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古文献专业的“飞扬”同学，虽然描述自己的专业在“学术界地位式微”，但也看到了新趋势：“我们专业也在积极向‘交叉融合、数字人文’的新趋势靠拢。”
理工类专业的学生也从相似的角度出谋划策。大气科学专业的“Snow”同学肯定了“交叉融合”的必要性。跟上技术时代的步伐，或许是保持文科专业生命力的一种方式。
复旦文科改革的争议，本质上是关于文科教育价值与方向的深刻反思。在这场讨论中，无论是支持者还是质疑者，都指向一个共同的诉求：文科教育需要与时俱进，既保留其独特的人文内核，又能在现实土壤中找到新的生长点。
或许，正如“龙马四代”同学所言，文科是“野草”，虽渺小却蕴含蜕变的力量。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文科教育需要的不只是修剪，更是一场从根系到枝叶的全面革新。这场改革不仅关乎学科结构的调整，更是对教育本质的重新思考——在实用与理想之间，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在个人发展与社会需求之间，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本文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WeChina微观中国"项目、未来编辑部一流课程的学生实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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