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年轻干部：用“开摆”对待“牛马”工作，用“关系”参与资源分配

疯了吧

一、乡镇年轻干部眼中的“牛马”工作


2024年7月在贵州某乡镇调研，一个年轻的乡镇干部形容有些工作“很牛马”。这个词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因为觉得这个词很生动、很新颖，还以为是这位20出头的乡镇干部自己独创的形容方式。然后，在后来的生活中，笔者发现身边不少年轻人都会在描述工作状态时用到“牛马”这个词。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牛马”成了当代年轻人的流行语。

经查证，“牛马”这个词在网络直播领域中的首次使用可以追溯到一位网络主播在直播过程中对黑粉的嘲讽和调侃。具体来说，这位主播在直播时骂黑粉为“纯纯的牛马”，之后这个词便在网络上迅速流行起来。尽管没有确切的公开报道指出是哪位主播最先使用这个词使其流行，但有证据表明这个词汇是在一次直播事件中首次被广泛传播的。

“牛马”一词在短视频平台上流行起来，主要是因为其在网络语境中的含义演变和广泛传播。“牛马”最初指的是实际的牛和马这两种牲畜。在传统语境中，“牛马”原本是形容辛苦劳动的人，具有一定的正面含义，如鲁迅先生曾用“俯下身去为人民当牛马”来赞美那些默默奉献的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这个词逐渐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并且带上了强烈的讽刺意味。

网络文化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随着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的普及，许多年轻人开始用“牛马”来自嘲自己的工作状态和生活压力，这种行为成为了一种流行的表达方式。通过幽默和讽刺的方式分享自己的工作体验，年轻人试图以此减轻内心的负担。在网络语境中，这个词的含义已经发生了演变，现在常用来比喻那些因生活所迫而不得不辛勤工作、忍受艰苦劳动的人。这种比喻的使用使得“牛马”一词在网络语言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那么，乡镇年轻干部眼中的“牛马”工作是怎样的一种工作呢？

根据访谈，所谓“牛马”工作，多是指一些高强度、无自主空间的工作，工作者有时会感觉这样的强度没有意义、没有必要。对于一些乡镇年轻干部而言，之所以他们大学毕业之后选择回到家乡当公务员，而不是在外打工，是因为他们感觉“在外面生活成本大，工作压力大”，“在外面工作感觉像牛马，被压榨”。

而在乡镇工作，他们也会感觉一些工作“很牛马”。比如，防汛、抗旱、抗凝冻等工作，他们有时需要守夜值班，每班6个人，一整个月平均都是晚上10点回宿舍。在凝冻天气，他们晚上需要在急险路段守路，阻止车辆经过；还要拖盐，保障物资供给；同时还要一直处理本职工作。一位综合办的年轻干部说，在这种天气，他负责的文件收发工作通常会比平时更多。此外，“跟管家一样”安排会议会场，慰问“认为并不是真正的贫困户”的脱贫户，应付检查，完成一些形式主义的工作，也会让年轻干部感觉“很牛马”。
二、工作动力的事务性分化

在面对“牛马”工作时，乡镇年轻干部无法获得由内而外的工作动力，基本处于一种“被拖着走”的状态。

不过这并不能代表乡镇年轻干部工作状态的全貌。他们的工作动力其实出现了事务性分化。

与“牛马”工作相对的，是一些资源配置型工作。这类工作，通常会调动起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概括而言，乡镇的资源配置型工作有三个特点：一是成效可视；二是自主操作空间大；三是可以融入个人情感。

比如，项目谋划和项目发包工作。将项目落地到一个村庄，可能改变一个村庄的环境面貌或经济效益，这是成效可视的。通常很多村庄都会向上面申请项目，并进入项目库。至于在项目库中优先选取哪些项目先行实施，或者将自上而下的有限的项目资源分配给哪些村庄，一些负责相关工作的年轻干部在其中能够发挥较大的能动作用，争取项目资源落地到自己所出身的村庄，或者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村书记所在的村庄。

又比如，有分管团委工作的年轻干部说，他感觉为困难儿童送书包，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孩子们拿到书包时的笑容他看得见，而且这件工作属于他所在部门的自选动作。

乡镇年轻干部说，他们刚入职时，“一开始说有一年3万的绩效，结果没有。2021年以后就没有了”，心里会有落差感。

他们感觉，其实乡镇工作主要还是看个人的责任心。有乡镇年轻干部说，乡镇工作有时没有章法，“区里想要一个什么，我立马就得给他”。“我会想着按时完成，其实根本完不成。我就拖。我一开始以为是比较着急的。结果区级部门微信群催我，私聊催我，打电话催我，我倒觉得不痛不痒，好像也不能怎样。后来想开摆就开摆。他不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就通报。”

从这个意义上说，乡镇年轻干部处在一种无绩效、无惩罚的弱外部激励的工作环境下。这种工作环境，可以放大年轻干部对工作的好恶。
三、乡镇工作的社会性推动及其边界

在工作动力出现事务性分化、工作的外部激励较弱的情况下，推动年轻干部完成工作的主要机制，可以概括为“社会性推动”。这里的社会性，是一种“保持距离的熟人社会网络”，其特点可以概括为“亦近亦远”。

所谓“近”，即维系一定的私人关系网络，作用于年轻干部所偏好的资源配置型工作。从乡镇年轻干部的工作生活细节，可以发现私人关系网络的存在。

一些年轻干部在工作中对综合办主任、分管副乡长等人的称呼，都是叫“哥”或叫“姐”；年轻干部之间则往往去姓叫名，即使有的年轻干部是主任，也“只在开玩笑时才会被叫主任”。

他们会与关系近的村书记（“因为性格投合，聊得来”）会互请吃饭，一般一两个月一次，年底会多一些。他们工作上关系好的同事，也一起吃饭。一些村干部也会邀请乡镇干部。有的乡镇年轻干部会经常给一些村的村书记打电话，有时也是聊项目，比如一些村没有发展产业的思路，需要乡镇帮忙规划。

有的乡镇年轻干部，也会和其他干部一起打球。“经常玩的有10多个”，这些球友中就包括副乡镇长。

在项目谋划等方面，乡镇年轻干部之间也会相互商量。

关系的亲近，展现的是熟人社会扁平结构的一面。乡镇年轻干部所承担的资源配置型工作，多倚靠熟人社会内部运行的私人关系网络的推动。

而所谓“远”，则展现的是乡镇干部所在的熟人社会关系网络的另一面，即对距离的适当保持。这种距离，也就划定了乡镇工作在年轻干部中间进行社会性推动的边界。

乡镇年轻干部的这种“距离感”，也可以从他们工作生活的细节中观察到。

即使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年轻干部之间也从来不交流工资问题，相互之间不知道彼此的工资确切是多少。

同一个单位年轻干部之间的社交，更多处于表层社交、浅社交状态。这种社交不会太多触及迷茫感、意义感等根本困惑。特别是有一定年龄差的年轻干部，相互之间会觉得没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一些年轻干部有时会感觉比较迷茫，但并不会与其他的年轻干部讨论相关问题。

一些分管领导，有时也会关心年轻干部，比如“建议具体工作应该怎么做”，“在个人发展方面也有建议”。但这种口头关心，可能只停留在“要积极一点”的抽象层次，年轻干部“听一下就完了”。因此，有年轻干部说，“关心也不会让我更积极工作，或者增加对工作的意义感”。

总体上看，年轻干部在乡镇单位里的团队感、集体感和共同体感较弱。乡镇内部的上下分离结构较为明显：“副科干部、班子成员最忙，分工多，会议多，事情多。”而一般的年轻干部只是按部就班完成工作，既不会积极表现，也不会刻意躲着领导。

在一定意义上，这种适度的“距离感”主要是作用于年轻干部眼中的“牛马”工作。因为保持距离感，就有可能消解工作的“牛马”性：通过减少与人深度接触的方式，弱化可能让自己与没有太多自主空间的高强度工作之间产生强关联的联结纽带，由此造成一定的自主掌控空间，以至于不用在那些并不太愿意做的工作上消耗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根据工作内容的不同，年轻干部可以选择性调用社会关系网络中“熟人社会”的一面和“保持距离”的一面。由此看来，乡镇体制内部形成的“保持距离的熟人社会网络”，可能正是乡镇年轻干部的工作动力出现事务性分化而导致的结果之一。

dexshooter

看了LZ的帖子，我只想说一句很好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