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纺车

欧阳笑语

母亲的“纺车”不是真正的纺车，而是由最普通简单的两样东西组成，一件是用成熟的柳条制成的小绷子，一件是用木头雕刻成的捻线团。
　　母亲不识字，却是唯美主义者，她常告诫我们：“人的一辈子，苦点，累点，饿点都没啥，但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腹中饥，无人知，身上穿的破烂被人欺。’”
　　正是这种唯美，小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多，家里的日子过得紧，但我们身上的衣裤鞋袜从来都整整齐齐。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整天忙得像不息的陀螺，浑身铆足了劲。
　　冬天来临了，庄稼人到了歇息的时候，而母亲却不肯消停。
　　夜晚，为了节省点灯油，母亲一边看着我做作业，一边瞄着姐姐看的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一边开始把从老屋后面采摘来的棉花拿出来，细心地从里面抠出籽。有时候，我也会停下笔，伸手帮母亲抠棉花籽，我们抠出的籽上粘有好多棉绒，而母亲抠出的籽却十分光滑。
　　我们作业做好了，母亲的棉花绷子也开始响了，一小团棉花在绷子下面神奇地变成了一座小山包。
　　我没有一点睡意，趴在桌子旁，昂着头，听母亲“绷，绷，绷”地绷棉花，声音虽然单调，但我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
　　棉花被母亲拢成圆筒的形状，母亲的捻团开始匀速地转了。母亲全身心地投入，神娴气定，速度不快不慢，动作协调，从不出现断头。望着旋转的锭子，不断膨大的纱穗，神奇而又好玩，心想等我长大了，一定给母亲买一辆真正的纺车给母亲，在我们的遐想中，棉花被母亲捻成了一个纺锤体。
　　我也想学着母亲的样子捻线，可是还没有使上力气，棉花就和捻团分家了。
　　母亲笑着说：“我的儿子长大是要做大事情的人，怎么能学这些女儿家活呢？”
　　纺线的时候，母亲左手握着两管子纱，高高地上扬，右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把捻线团在腿上一搓，那两股纱便绞和成一根线又细又均的棉线。
　　在我的记忆里，一个冬天下来，母亲做的各种各样的鞋挂满了墙头，她最习惯的动作是在纳鞋底的时候，把针在花白的头发上划两下，我不知道那是在挠痒，还是用头皮去磨那尖锐的针。
　　许多年以后，母亲岁数大了，眼睛看不见穿针了，但母亲依然坚持自己纺线。直到去世前几个月，她还给我们纺了好多的线，用她的话说：“自己做的线，用着舒服，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