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回应“取消中考”争议：基础教育的目标不应是选拔，人才的选拔交给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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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中考，缩短学制”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姚洋一直在呼吁的教育体系改革方向。日前，姚洋接受“经济学家建言2024中国经济”访谈时再次提到变革教育制度。这一话题再次引发热议。
有家长表示担忧，重点高中资源有限，取消了中考，如何公平地选拔人才呢？3月14日，姚洋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时表示，他提出取消中考的目的是要让孩子们都上完高中，将人才的选拔交给高考，那时再决定去学技术还是上大学。
姚洋表示，经过其调研发现，整个社会对于中职教育的需求已逐渐变弱，能够胜任技术程度较高工作的，起码要接受过大专或者高职教育，“以前那些能够让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的学生胜任的工作，现在很多已经消失了。”

——观点①——
应让各个学校资源分配大体均等，人才选拔交给高考
红星新闻：您多次呼吁“取消中考，缩短学制”，这一提议的出发点是什么？
姚洋：首先从教育现状来看，学生至少有两年是浪费了，高三在刷题，初三在刷题，甚至小学六年级也在刷题，所以10年的义务教育完全够了。取消中考的好处，就是能在制度上降低家长“卷”的动机。
其次，中国的诸多大型企业都在力推工业自动化，如今国内许多工厂的自动化程度也已经非常高，操作这些现代化机器的工人自身水平也在提高。我们不能再用以前的概念去定义现在的工人，我们的工人得有一定的创造能力和分析问题的能力，起码要接受过大专或者高职教育，才能够胜任新的流水线工作。
因此我建议取消中考，实行10年一贯制义务教育的，目的是要让孩子们都上高中，而不是过早去接受中职教育，将人才的选拔交给高考，到那时再决定去学技术还是继续上大学。
如果一定要从事设备技术程度低、工作内容单一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工人受过初中教育就够了。也就是说，以前那些专门让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的学生胜任的工作，现在很多已经消失了。

红星新闻：有家长反对“取消中考”，其顾虑在于，每个地区的教育资源是有限且不均衡的，没有中考怎么公平选择谁上好高中？
姚洋：所谓的教育均衡，是在基础教育阶段保证了每个学校资源分配大体一致，我们的家长其实要理解一点，现在的教育选拔制度，水涨船高，大家都在努力，但是重点高中的资源有限，大学的资源有限，好的大学资源就更有限。在一个省内部，大家都努力，相当于大家都没有努力，因为分数水涨船高。
所以，应该让各个学校资源大体上分配均等，孩子们在没有多大压力的情况下学习，发挥天性。基础教育的目标不应该是选拔，而应该是培养人，回归教育的本质。
——观点②——
社会对职业教育需求已提高，高质量职业教育需更大投入
红星新闻：有老师评论，其实初中已经有孩子听不懂物理和数学，再上三年高中可能是浪费时间，早点分流也是一条出路？
姚洋：孩子在初中阶段听不懂的原因涉及很多方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小学基础不牢，这和我们教育资源的分配有关。小学教育质量较差的部分地区，孩子到了初中阶段就会有学习上的困难。我觉得这是教育公平的问题。
当然这也不排除家庭因素，我们去调研发现，中职教育的学生很大一部分家庭条件欠佳、父母大多离异，所以既有社会原因，也有家庭原因。另一方面，初中阶段的数理化不必太难，应该把难度降低，让所有的孩子大体上能听懂就可以，保证基础教育的普及。
同时，就算把这些听不懂的孩子分流了，难道他们是去真正学技术了吗？其实我们的调研发现，他们也学不到什么技术。因为想做好职业教育，比普通高中的教育更加花钱，更需要学校、老师、场地、机器设备的投入。以目前来看，我们对职业教育投入还不够，绝大多数的中等职业学校还没有足够条件去教学这些技能，学生们最终还是抱着要考大学的心态在那里读职业高中。我们调研发现，即使在职业高中，那些学生高三那年也是在刷题，备战高考。所以中考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性出路。

红星新闻：在您看来更好的教育模式应该是怎样的？
姚洋：职业教育想要搞好的难度其实是非常大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观察到越发达的地区，职高教育质量越好，因为投入大。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从小学就应该教孩子们一些技术，特别是现代技术编程，包括AI自动化或者航模、遥控汽车等，让学生们接触，更准确地说是技术教育。
现在中职教育出来的学生想去找工作难度其实是很大的，我们了解到，工厂的应聘门槛是高职生、大专生。大部分职高生，他们其实还是想考大学，因为他们毕业后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基于我国现在人均收入水平与产业发展进程，人才的培养应该先宽口径地培养，也就是先学会基础知识，等到高考再去选拔人才，选择是学术还是技术，这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观点③——
天性发挥了，创造力就有了，让学技术和搞学术的人获得同样的社会尊重
红星新闻：如果取消中考，该如何制定一套更公平或者更科学的评价机制？
姚洋：大学录取的人数显示，如今的大学教育已经进入普及阶段。根据我们的测算，高考录取人数除以18岁人口的比率已经超过了70%，也就是说只要上了高中，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就能上大学。对绝大多数孩子来说，起码能去一个普通大学，这样大家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可以发挥自己的天性，这才是我们教育应该有的样子。
世界上不是只有考试这么一条路，天性发挥了，我们这个社会就丰富了，我们的创造力就有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考试，还有许多条路，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潜能。让家长明白如何发挥自己孩子的潜能，我们要从制度上给家长们减压。
红星新闻：如果取消中考，像“小镇做题家”这一类埋头苦读、擅长应试的寒门学子是否就失去了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途径？
姚洋：高考时再进行选拔，最终应该是考智力。绝大多数人最终能考到什么学校去，这个是没有太大变化的。当然有些学生通过苦读和自身努力，的确可以去上一个很好的大学，但他并不一定真的适合走学术的道路，所以就更需要提高职业教育的水平，让学技术的人和走学术道路的人获得同样的社会尊重。
红星新闻记者 罗丹妮
编辑 张寻 责编 冯玲玲